文|政研院
7月20日，中办、国办就甘肃祁连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生态环境问题的通报对外公布。通报措辞严厉，“不作为、乱作为，监管层层失守”等“狠话”频现，包括3名副省级官员在内，甘肃诸多官员被问责。对于祁连山生态环境破坏问题，上个月，甘肃省委书记已表态，要深入反思检讨，汲取深刻教训，知错就改、知耻奋进。7月21日，甘肃省委召开常委扩大会议，研究部署祁连山生态环境保护工作。
高层接连批示、央视新闻联播曝光、政治局常委会讨论……如此高规格、大阵仗的监督的背后，不仅是严重的生态破坏，更是甘肃当地政治生态的破坏。
以下是2011年《经济观察报》刊发的《黑河水争》一文，呈现了有限水资源与农业生产、生态保护之间的矛盾，或可对祁连山生态保护提供更多认识视角。
文：经观城市与政府事务研究院副院长 宋馥李
原标题：黑河水争
“看，又起黑风了！”郭雨春说。他是内蒙古额济纳旗水利局副局长。
果然，顺着郭的手指方向看过去，远远的居延海南岸，浑黄的沙团正打着旋儿升腾起来，向远处缓慢移动。
据额济纳旗气象局的监测，这已经是今年第15次扬沙天气，每次，绿洲里的达来呼布镇（达镇），都要沉浸在漫漫的沙尘中。
居延海的生死与黑河水息息相关。黑河发源于青海省祁连山麓，蜿蜒横穿甘肃河西走廊后，进入内蒙古额济纳旗，尾闾便是居延海。然而，黑河中游的持续开发，使得甘肃和内蒙古两省区的水资源分配异常紧张。在中游，有限的水量难以支撑大面积开发，在下游生态保护又与农业生产互相争水。
额济纳水需
这是一个缺水的夏天，长年干旱的额济纳，今年尤为严重。太阳直射到街道上，灼人的高温达40多摄氏度以上，空气中没有一丝水分，达镇的作息不得不紧急修改，政府部门下午4点才上班。“有水还是没水，在额济纳就是两重天。”额济纳旗气象局局长刘福军说。
戈壁和沙漠包围着的居延海，以及蜿蜒而行的黑河河道，起着重要的生态平衡功能。
世纪之初，额济纳的局地气候迅速恶化，常年的西北风将戈壁上的沙尘、干涸的河床沙粒悉数卷起，浩浩荡荡掠过华北，形成扬沙天气。专家、媒体组成的联合考察队溯风而上，一直追到内蒙古自治区最西端的额济纳旗，在这里，人们才惊觉，历史上有名的居延海已经干涸。湖底一片砂砾。
由额济纳策源的沙尘暴引起高层的重视。
为了避免今天的额济纳变成第二个古楼兰、第二个罗布泊，遏止日益严重的荒漠化趋势，黑河调水终于被提上日程。2000年7月，经水利部和黄河水利委员会授权，黑河流域管理局正式实施对黑河干流的水量统一调度。
2002年，黑河水终于流入东居延海。那次分水，深深地印在了邓吉友的脑子里，邓吉友是当时的额济纳旗水利局局长，如今仍然是黑河水事协调委员会的委员。干涸十年之久的东居延海，重现了波光粼粼的湖面风光，来水的日子，额济纳人沸腾了起来。
然而今年，上游黑河的水迟迟没来。直到7月份还没有来水，对牧草生长影响很大，对局地气候的影响更加明显。刘福军说，以往，扬沙天气多出现在春秋两季，夏季很少出现。但因为今年干旱少雨，黑河又没有来水，炎热的7月份竟也出现了沙尘天气。
居延海的水位下降了1米多，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湖水得不到补充，几年来的生态治理或将回到原点。在湖边放牧的孟根其其格，担心地问：居延海不会再干了吧？
这样的焦虑，存在于额济纳旗每一个人的心中，他们相互打听着同一件事情，黑河水什么时候来？
甘肃也烦恼
那么，上游和中游，为何迟迟不来水？“因为黑河水量调配，两个省区年年吵架。”内蒙古水利厅水资源管理处处长王宝林说。按照1997年制定的分水方案，当上游莺落峡来水达到15.8亿立方米的时候，正义峡必须向下游下泄9.5亿立方米。
按照丰增枯减的原则，丰水年和枯水年，都会按照这个比例来调水。但几年来，遇上丰水年，甘肃会按照常年流量来下泄。遇上枯水年，更是惜水如金，下泄的比例少之又少。几年累积下来，黑河下游的欠账已经达到13亿立方米了。
中游的甘肃，也同样一肚子苦水。甘肃省酒泉市金塔县鼎新灌区水利管理所副所长李学兵认为，每年春季调水之后，鼎新灌区就会遭遇“卡脖子旱”，农田只能浇3个农时的水。鼎新灌区80%的面积，种植了棉花。每年的六七月份，黑河来水蓄满整个鼎新镇的平原水库，但这些水远远不够。“为了调水给居延海，中游的老百姓付出了巨大的牺牲。”酒泉市的一位官员说。
甘肃金塔县鼎新镇洪号村一组的村民马国森，为浇不上黑河水而愤愤不平。他承包的土地40多亩，大部分种植棉花，一年大概要浇8次水。如今，也很难浇到黑河水，只能靠打井提灌。还好，井水并没有定额限制。
另一方面，由于黑河中游的大规模开发，黑河水资源本来就趋于紧张。往上追溯，黑河冲积形成的大面积平原，形成了千里良田。张掖素有金张掖之称，被誉为甘肃省的粮仓。黑河自上世纪40年代起大规模开发，当时，中游的张掖地区兴建了大批水库和引水沟渠，黑河最大的支流——北大河——被彻底阻断。到90年代初，中游分配到下游的水量，减少了八成以上。
欠账怎么还
要保证下游黑河水的生态功能，内蒙古额济纳旗和甘肃省金塔县等地，也同时实施了禁止开荒、禁止打井、禁止移民等政策，确保不再增加新的用水需求，将黑河有限的水量分配好。
放在今日，如何分配好黑河水，97分水方案遭遇到了很大的执行压力。一位水利官员说，黑河流域管理局，很难协调水量调配的事儿，今年说了，明年还照样儿欠。
近几年，新增的用水需求，也成为黑河水下泄的极大威胁。金塔县一直在查处私自开垦荒地的行为，但仍然出现了不少新开垦荒地。与此对照的是，金塔县也在指责下游额济纳旗，新增的林草地加大了用水需求。而额济纳旗也同样指责金塔县大面积开荒，违规颁发土地使用证。“金塔县给移民颁发土地使用证，动辄就是几百亩。”邓吉友说。水事紧张的时候，额济纳旗曾经派人到金塔县，针对新开垦的荒地展开调查取证，在一次黑河水事协调会上，在会议上公开披露，引起轩然大波。
甘肃和内蒙古两省区之间的黑河水争，由此愈演愈烈。邓吉友回忆说，2010年以前，甘肃省对黑河水的调水欠账根本不承认，有些人认为欠账是有理的，并一直试图说服水利部，修改97分水方案。
2010年黄委会的一次水事协调会议上，甘肃方面终于认可了这笔欠账，紧张的局面才有所缓和。“但认归认，至于怎么还，还没个说法，我认为也很难还。”邓吉友说。
旗内的矛盾
在额济纳旗内部，如何使用黑河水，也是有矛盾的。
按照黑河流域管理局的政策，黑河水经过下游，原则上是不能用于农田灌溉的，沿途不得随意用水，要保证水量下泄到居延海。“居延海能进水，意味着额济纳绿洲的生态环境尚能维持。最理想的状态就是，绿洲得到灌溉，生态得到恢复。”邓吉友说。
显然，这只能是理想。与黑河流域生态保护与治理同等重要的是，额济纳绿洲耕地的开垦，也需要水。
唐培拥曾经是一个牧民，他住在大戈壁滩上，拥有1万多亩的戈壁草场，常年养着100多峰骆驼，400多只羊。2004年，唐培拥的生活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他告别了30多年的游牧生活，搬到了达镇附近的温图高勒嘎查。
从牧民到农民，唐培拥的生活急剧转换。在补偿的土地上，唐培拥开始种地，他很快尝到了甜头，相比放牧，种地的经济效益好多了。从2006年开始，除了自己分到的30亩绿洲耕地，唐培拥还承包了200多亩地。每年，唐培拥最热切盼望的，就是黑河来水。但从去年到今年，他一直没能浇上水，而打井提灌，也被严格地限制，这让他对种地的前途感到迷茫。“黑河水用于生态保护，这是没错的，但这么多年开垦下的耕地也不可能一下子都断了水。”当地的水利官员分析道，没水的时候，盼着水来。水来了，就会有千万只手伸来要水。每年，水利局都会陷入这种纠结和矛盾中。
本文由知事 转码显示
查看原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