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冰川思享库
从孔子始，儒生就很热衷于做官，以做官为职志，现代儒生不应丢了这个最重要的传统，现代儒生应该向世人亮明这个姿态，而不是寻章摘句，皓首穷经，一面扭扭捏捏表达从政欲望，一面望眼欲穿，等着被征辟。
孔子之后，“儒分为八”，“有子张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颜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孙氏之儒，有乐正氏之儒。”
秦汉以后还能薪火相传的，一是子思之儒，传人是孟子；一是孙氏之儒，传人是荀子。前者逐渐专注德行修养，延续这条学脉的，是韩愈、二程、朱熹；后者走向事功之学，成为法家的重要思想资源。
隋唐科举制之初，考试内容十分开放。北宋以后，考试内容逐渐固定到儒家经典，一直到1905年清政府取消科举制。十几年后，“打倒孔家店”的口号公然出现，儒学被公开抛弃。
科举考试，是政府选拔行政人才的方式。
▲古代科举考试试卷
把儒家经典作为重要的考试内容，又蕴含着希望选拔德行高超的人做行政人员的意味。
但是否可以证明，在以儒家经典的熟悉程度为录取标准的年代里，比如自宋迄清的官吏，要比此前比如从汉到唐的官吏，德行良好，人格高尚，更廉洁，更爱民，有更高的行政能力，更愿意施行仁政呢？
或者说，从汉到清，是否随着儒家经典经由科举考试在全社会得到高度普及，中国人的道德水准在逐渐得到提高？
有人会说，道德标准是相对的，没有固定标杆。我们就以儒家的人格和道德标准来看，温良恭俭让，义直信敏笃，恭宽信敏慧，中庸，诚意正心等等，以宋为界限，后一时期，是不是要比前一时期做得更好？
我想这大概是可以量化研究的，一定可以得出相对公允的答案，只是目前还没有人下这方面的笨功夫。但从经验判断，我敢打包票，科举考试，不管考不考儒家经典，对官场和社会风气的影响，相当有限，甚至可以说没有。
从王朝时期的统治集团来讲，不可否认需要选拔德才兼备的行政人才，同时又要做到公正，不繁复，而中国古代固有的思想资源，儒家是最合适的。但事实证明，作为考试内容的儒家思想，可以被考生背诵得滚瓜烂熟，演绎得莲花朵朵，但并不会因此而内化为一种官场文化。官场自有其内在的、坚硬的法家逻辑。
很明显，从宋到晚清的绝大多数儒生，只要不是高德大儒，只要不是对儒家思想真心向服，儒学思想于他们而言，只不过是做官的敲门砖，只要考中，拿到做官资格，那些四书五经之类，立刻被弃之如敝履。
这个场景，让人想起每年高考前夕，很多考生都会把学习资料从楼上扔下，飘荡如雪花，漫天飞舞。对知识训练的厌恶，溢于言表。
▲高考前的“撕书仪式”
以此观之，今之所谓“复兴儒学”，显得不明所以。
如果你要提高德行，修养心性，按照儒家的教诲立身行事，谁阻挡得了？不可否认，很多人需要他人指点，需要解疑释惑，那可以开培训班，拜师父，找老师，一言以蔽之，在全世界绝大多数国家和地区，只要一心向学，努力实践，要在德行修养上成为一个儒者，并不是什么难事。
实际上，古今中外，无数人自觉践行儒家规范，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这是儒家的思想。
很多人成为儒者，完全出于个人德行偏好，是自我的德行期许，不会自贴标签。
但现在的很多儒生，恰恰自贴标签，张扬学问，事功心切。以某著名儒生所设计的“通儒院”为例，实际上承儒家事功之学，积极介入政治生活的意图十分明显。著书立说，也不过是为“通儒院”做铺路石。
如此一来，怎么与古代儒生事功方面的唯一出路——做官，进行精神上的打通？显然，“通儒院”的容纳量相当有限。如果把是否入“通儒院”作为是否学儒有成的标志，那么绝大多数儒生恐怕都有相当的挫败感。
因此这名儒生设计的“通儒院”，在儒生间影响力不大，除了录取率很低，还在于由谁来认定谁有资格入“通儒院”？是任期制还是终身制？这些都未有良善之法。
从悠久传统来看，儒生的事功方向在哪里？毫无疑问在“学而优则仕”，儒生的事功理想除了做官，没有别的。在今天，这个方向似乎也不必变更。
▲子夏提出“学而优则仕”
但现在的儒生，似乎羞于谈论做官，往往高自标持，清高得不得了，以道家的体位研究儒学，看得让人相当别扭——既然做了儒生，为何要对做官羞羞答答？
历史地看，从孔子始，儒生就很热衷于做官，以做官为职志，现代儒生不应丢了这个最重要的传统，现代儒生应该向世人亮明这个姿态，而不是寻章摘句，皓首穷经，一面扭扭捏捏表达从政欲望，一面望眼欲穿，等着被征辟。
不过，现如今有严格的公务员考录制度，35岁以下的儒生，要像他们他们的古代先辈一样，主动一些，积极应考公务员。职称在副教授以上儒生，大概可以折算为副处，按照规定不必应试，也应当明确表达做官，做大官的欲望。不如此，如何证明自己信奉儒家学说呢？
不过，如果要做更大的官，比如县长，有一些与儒家无关的技艺，也是应该掌握的。
手头上正好有一份1937年四川省招考县长的考试题，有志于此的儒生，不妨试着回答一番。
第一场考试的考题如下：
党义试题
一、总理为何不主张民主革命和社会革命，而主张国民革命?国民革命与民主革命、社会革命，其构成之中心力量及其革命对象，并终极之目的不同之点如何？试详论之。
二、何谓真平等，何谓假平等，何谓不平等，试释其义。
三、试述军政时期、训政时期、宪政时期各应如何进行?
国文试题
一、论文：文翁治蜀教化为先，武侯治蜀信赏必罚，施之于今以何者为宜论。
二、公牍：四川昨年夏早冬干，本春民食将感缺乏应如何救济，试就一县范围拟具治本治标办法呈报省府鉴核文。
宪法试题
一、完全自治之县，人民享有四权之行使，试阐明四权之意义及其行使之方法。
二、人民财产所有权之行使，在何种情形须受法律限制?说明其理由。
民法及刑民法试题
一、民法试题：财团法人之意义如何?主管官署应如何监督?试分述之。
二、刑法试题：保安处分与刑罚有无区别?其目的安在?试详论之。
行政法规试题
一、某县政府误将私人之庙宇认为公产，充办学校，经业主提起诉愿并诉愿之结果，仍行政法规维持原处分，业主不服，提起行政诉讼。问可否同时附带请求损害赔偿?又于判决撤销试题原处分后，是否可根据原未附带请求损害赔偿为理由，再向行政法院请求?
▲1937年四川省县长考试试题
二、行政上之强制执行，在何等情状方能行使，又其行使之方法若何?试详述之。
经济学及财政学试题
一、经济学试题：实施统制经济之先决条件如何，统制主义经济与自由主义经济有何差财政学试别?试详言之。
二、财政学试题：政府增发公债及膨胀通货，理论上足阻碍营利经济组织之发展。然现今各国多用以救济财政上之困难，且行之而有效，其理由安在？试抒所见。
第二场考试考题如下：
地方财政试题
一、川省二十四年度预算及二十五年度预算收支各项数字之比较观察若何?如将来地方税裁撤．特税以禁烟法定年限届满而取消，田赋只准一征，旧税可经整理而增加收入者地方财政有几?可推行之新税源有几?其旧税及新税之整理与推行方法若何?
二、川省田赋积弊至重，试述其积弊之情形，致弊之原因及其对于省县地方财政之影响，并述省府地政委员会清丈田地之办法，条举目前各县对于田赋催征及清理流滥之简易方策。
地方自治及地方行政试题
一、地方自治试题：地方自治之改进应如何分期推行，试述之。
二、地方行政试题：现行保甲制度其目的在严密民众组织增进自卫能力辅助地方行政，第政试题应如何始能促其彻底实现，试各抒所见。
本省实业试题
一、为增加粮食生产预防旱潦虫灾起见，改良四川农业应用何等方法始能作事半功倍之本省实业效，试条举以对。
二、本省应以何处为第一工业区。附近省垣各县以何县实业为最有希望，试分别确实指陈并述其理由。
本省教育试题
一、本省职业教育与地方生产及需要，颇多不相适应，兹拟就各地大宗生产尽先以省教本省教育育经费增设各种职业学校，以资倡导。究宜于何地举办何种职业?试审察现情分别列举试题之。
二、本省学龄儿童及不识字民众人数，尚乏确切统计，值兹历行义务教育及民众教育时期，亟应调查明晰，以便根据拟定分期实施方案。试将是项着手调查便易行之法条举以对。
▲当代儒生会遭遇就业难问题吗？
老实说，这些试题，除了“党义”和“宪法”比较具有时代特点，后面的法律、经济、财政和实业部分，当代儒生如果只知道玩味经典，不通世务，能得几分？包括那个设计“通儒院”的儒生，又能得几分？这还只是考民国的县长呢！
如果连这些最基本的行政技能都不具备，那么一干儒生组成的“通儒院”，岂不成了扯淡院？
所以，当代儒生，尤其是青年儒生，还是应该掌握一些当代常识，尤其应该参加公务员考前培训，免得耽误前程。当然，如果家底殷实，你愿意怎么干，就怎么干。
（编辑：陶力行 实习生：王港妹）
任大刚
冰川思想库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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