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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为什么会死?

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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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造就

对于死亡的奥秘,科学和宗教提供了各自的解释。

谈到生死和人生的意义,我们总忍不住拿宗教与科学作对比。但宗教与科学本就属于不同类别,又都带有信仰的因素。

对于人为什么会死这个问题,科学和宗教都提供了各自的答案。科学从生命机制的角度出发,在物质经验基础上加以推导;宗教的解释来自我们的认知范围以外:有的是我们不知道的,有的根本没法知道,唯信而已。

纵观历史,我们不知道的事不在少数。不同的宗教用不同的神来解释万事万物。对很多基督徒而言,上帝需要他们知道的,都写在《圣经》里了;《圣经》里没有的,他们都不必知道。

渐渐地,人类开始找到自己的答案;死亡不再由神明全权掌控。在这场寻找答案的运动中,一个重要人物就是伽利略。

伽利略

他和其他人将科学研究发展成了一门精湛的技艺。虽然总会有与经卷文本相违背之处,但科学的力量让人生起了信心。

它解释说,死亡并非神明的意愿,在某些方面,死亡是可控的。我们发现了青霉素,开始进行剖腹产和免疫接种——过去那些只能以天降厄运来解释的死亡,现在都能加以避免了。

总而言之,我们意识到,很多死亡都是可以避免的。但要预防死亡,我们就得弄清关于死亡的各种事实,就得理解疾病、创伤、发育和衰老。就我们所知,祷告是不能防止死亡的。

但无论如何,凡人皆有一死。为什么?我们为什么必须得死?

宗教有宗教的解释。据《圣经》中描述,亚当和夏娃违犯了上帝的禁令,得到的惩罚便是死亡(创世记3:17)。作为亚当和夏娃的后代,我们也继承了这一命运。说得过去。

但动物的死又作何解释?狗为什么会死?狗的祖先难道也偷尝了狗国的禁果?树木到了一定年龄也会死去,这就更让人不解了。也许最保险的说法是,上帝降无常于万物,作为对它们获取知识的惩罚。

伊斯兰教的解释是,生命是一场考验,死亡是这场考验的终点。“凡有气血者都要尝试死亡的滋味。我以祸福考验你们,你们只被召归于我。”(古兰经21:35)。基督教中也有这类对“审判日”的描述。

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死亡观是一种“彼世”观。这类宗教比比皆是。在北欧神话中,战士战死沙场后,可在主神奥丁的带领下,去往瓦尔哈拉天堂,抑或去往女神弗蕾亚的宫殿。在希腊神话中,良善之人身后会去往至福乐土(Elysian)。站在这些彼世观的角度看,生命就是一场过渡,不论生前在何处,身后都要去往一个彼岸的安息之所。

佛教和印度教的某些宗派也提供了另外版本的彼世观:死亡是一场考验的终结,接下去就是转世。来世的好坏取决于今世的作为。若是经受住了考验,超越了世俗的偏好,就能解脱,证入涅槃,或是明心见性。悟道之人虽仍身处娑婆世界,但已经离苦得乐。

见于《奥义书》的印度教吠檀多哲学就很好地体现了这样一种思维:神明并不出超于尘世万物,神既万物,万物皆神。紫色的山峦是神,红色的法拉利也是神;政客是神,狗屎也是神。

所谓的解脱,就是意识到自己与万物有着共同的本源。我们眼中的生命建立在你我之别、派系之分的基础上,但这只是障眼法,它使我们无法看清神明和生命的真正本质。我们以为自己死了,那其实是神明跟自己玩的捉迷藏游戏。我们没有死,只是回归到神的怀抱。

但宗教不用解释生死的细节,不用解释夕阳之美由何而来——为何蓝光的折射率大于红光,从而使夕阳呈现出红色。我们大可以将物理规律解释为神的偏好。而我们的物质经历却遵循自己的规律,由此说来,它们必存在于宗教不再管辖的领域。

当经验与宗教相违背时,你就得探究矛盾所在。当然,你也可以置之不理。但如果你从不深究就盲目相信,却还因此获得回报,这样的神明不信也罢。

在一定程度上,我们可以依赖经验来理解生死问题。我们的经验很有发言权,这与伽利略的“自己寻找答案”以及亚历山大·弗莱明(Alexander Fleming)发现青霉素一样,都继承了同一思路。可以说,科学也是一种基于现实经验的信仰,它与上述一些宗教存在许多共通之处。

科学局限于物质世界,因为它本身就是以物质世界为基础所作的推论。而且,它为我们提供了实用的生存技能。很多人不但在生活和工作中体会到了这种经验灵性,而且对其正确性坚信不疑。科学也是一种宗教,虽说宗教本身也不过是着眼于现实而已。

科学是经验信仰的其中一面。它还远不够完美,原因是多方面的。它建立在成百上千万人的集体经验之上,这些人试图将自己的知识组织起来,以此理解物质世界的规则。青霉素、免疫接种、DNA结构、分裂原子、尼龙搭扣,这些成果都诞生于人类合作。我们对生死的洞见也源于人类的合作。

那么,这种集体认知是如何看待死亡的呢?

首先它告诉我们,人是不会死的。此言非虚。你身上的细胞,少则存在了数百万年,多则上亿,复制过一遍又一遍,因为生命起源于约30亿年前。哪里有细胞,你就活在哪里。作为这些细胞分裂的产物,你和所有人都来自共同的祖先,因为生出所有人的那个细胞系是生生不息的。

更妙的是,由于所有生命都共有一套细胞机制,因此很多人认为,我们与一切生命——包括细菌、杂草、狐獴和蓝鲸——都有一个共同的祖先。合起来,我们构成了一个不死的生命,只是各自开枝散叶。而我们与这个生命的关系,就好比婴儿与母亲的关系。

你由来已久,而且无处不在。

我所提到的这种细胞被称为生殖细胞,它可以繁衍后代,这一点与构成生物体的体细胞不同。在多数生物体中,生殖细胞就是卵子和精子。

水螅

但一些体细胞也是不死的。水螅是一种多细胞水栖生物,身体任何一部分的细胞都可以再生出完整的个体。就我们所知,水螅从不会死于衰老。

一些癌细胞也是不死的。海里埃塔·拉克丝(Henrietta Lacks)于1951年去世,在她死后,她的癌细胞仍然不断被复制,成为最知名的不死细胞系之一。

海里埃塔·拉克丝(Henrietta Lacks)

有人估计,自她去世至今,世界各地的实验室累计培养出了20多吨的海拉细胞。这些细胞还曾上过太空。在治疗癌症、艾滋病、辐射和毒素接触的医学突破中,海拉细胞都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她的细胞永不衰老,甚至还有人提议,海拉细胞应被辟为新物种。

虽然就功能而言,生殖细胞是不死的(死了就没有今天的你了),但体细胞还是会衰老死亡,就像秋天的落叶一般。为何会如此?进化论为体细胞的死亡提供了解释。实际上,它解释了寿命为何有长短,并由此解释了所有生物体为何会死亡。

首先,因为世界如此残酷,任何生物都难免遇到飞来横祸,哪怕是水螅。掠食者虎视眈眈;山羊被猎鹰推下悬崖;疫病扫过,留下无人区。这些因素都会带走一部分生命。因为严寒的天气,90%的野生小鼠都活不过头一年。17世纪初,每100次分娩中,就有一个产妇死亡(现在约为万分之一)。

由于多数生物体还没衰老就死了,长久保持年轻活力与繁殖能力的细胞机制始终没有得到进化的机会。就以小鼠为例,大多数小鼠都活不过第一年,因此,面对衰老带来的细胞压力,小鼠并不具备良好的应对机制。

如果把一只小鼠关在笼子里,没有掠食者,也不受风吹雨打,最初的几年过去后,它的细胞就会迅速老化。另一方面,养在室内的宠物猫可以活15年左右,而如果你养了一只加拉帕戈斯象龟,它也许能活上百年。

就算没有因为其他原因死去,可能过不了多久,生命体也会因为衰老而亡。此即“一次性体细胞”理论。我个人认为,叫“落叶理论”更动听一些,因为落叶也是另一种形式的一次性体细胞。这个机体不断地进化,旨在收集资源并繁殖,甚至不惜牺牲机体寿命,因为在这个动荡不定的世界中,机体的长寿殊难保障。

要不是祖先繁衍及时,使生生不息的生殖细胞不断分裂,我们的身体——这个被狭隘地称为“自己”的东西——就不会存在于此。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的身体就好比神明的“意识之眼”,祂有亿万只眼,我们各自只是其中之一,而且是一次性的。

这类似于上文提到的吠檀多哲学。基督徒可能听过这样一句话,耶稣说:“劈开木头,我必将显现,搬开石头,你必将找到我。”如果你对诗化的语言不感冒,那么换一种说法:体细胞就好比陶瓷茶具盒里的泡沫包装。(泡沫包装指身体,陶瓷茶具指生殖腺。)

《逃离地下天堂》(Logan’s Run)剧照

为了让一次性体细胞理论显得更切实际,不妨回想一下1976年的科幻电影《逃离地下天堂》(Logan’s Run)。片中,所有人一到30岁就会被干掉。在这个世界中,没有抗皱乳液,没有养老金制度,也没有养老院。谁要是走运活过了30岁,便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而社会根本没有机会去解决。进化也是一样。

面对难题,它制造出种类繁多的解决方案,有的奏效了,并因此幸存下来,继续提供更好的解决方案。这就是它解决问题的方式,也正因为如此,进化无法让生物体适应它们从未遇到过的问题。

这种生存时间本就不长的现象引出了死亡的另一个源头:对抗性的多效基因。也就是说,一些基因可以产生多种效果,且不一定都是好的。Hb-S是一种有益的基因变异,可抵抗疟疾感染,但也能导致镰状细胞贫血症。

基因也有可能现在帮忙、日后捣乱。

任何生命系统都面临这种“当下”与“未来”的权衡。要不要冒着加速死亡的风险,趁早繁衍?一年生植物就选择了繁衍。

要不要牺牲长期存活率,冒险求偶?很多年轻的雄性动物就选择了求偶。今晚是待在家里,为自己和子女今后的富足生活而努力,还是去酒吧找个对象聊一聊关于生殖的事情?

除了衰老之外,生物还会因其他原因提早死亡,正因如此,倾向于提前繁衍的基因就会受到自然选择的青睐。否则,一个物种若是为了保存体细胞,而把生殖细胞给牺牲了,这个物种就会走向灭绝。日后,即便这些基因出来捣乱,也不会被自然选择所淘汰。

对于死亡的原因, 还有一种常见的解释是突变累积。它基于一个简单的现象:在细胞的一生中,DNA损伤会不断累积。拓展到衰老层面,相关证据就不太一致了。然而,突变确实会缩短寿命,致癌物之所以致癌,就是很好的例子。

概括起来讲,经过对自然界的探究,我们得出结论:生物体的寿命长短是为生殖细胞的存续而服务的。机体寿命是生命用来实现这一目的的筹码。

所有生命都有共同的起源——很多人都是懂了这一点,才悟出宇宙中的大智慧。很多人认为,拘泥于细胞,有主观划分之嫌。无论这个共同的本源是什么,它贯穿着生命、宇宙和万物。佛教哲学家龙树称之为空性,也就是说,一切性空,无分别性。这实在不是什么新鲜的观点。

归根结底,对于人为什么会死这个问题,宗教和科学从不同的存在观出发,给出了不同的解释。

将两者对立是蠢人的游戏。就连在同一个宗教内部,对无上真理的阐释也分很多派。

科学也是一样:对于未知事物,解释从来不会只有一种。宗教试图指向一个神圣的权威,或是创造出新的宗教分支(有时求同存异),以此化解纷争。科学家的解决方式是从物质世界的经验中收集更多证据,这不仅能丰富我们对自身的理解,有时甚至还能延长我们的寿命。

在这个世界中,宗教和科学都是试图利用人类的集体智慧,追寻有意义的一生。

于我们而言,面对生活中的问题,科学和宗教有着各自的适用领域,很少正面对抗。偶有冲突时,猜测性质更强的一方会输。理应如此。

一件事,经历它的人越少,其真实性就越低。这是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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