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事 

他属于这个时代,但又一直在努力克服这个时代

文|理想国imaginist

今晨,人们拥堵在去八宝山的路上,一步一挪,为刘晓光送行。我相信,还有更多的人在心里为他送行。我跟刘晓光并不熟悉,只是在一个桌上吃过几餐饭而已。我的很多朋友都是跟他最相熟的人。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一个人走了,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响震动,他身后为什么会留下无尽的思念感慨,也让太多的人心有戚戚感同身受?固然他是好人,固然他有创立首创集团和阿拉善基金会之功,固然他善良宽容拼搏充满激情……但也许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他不是一个人,他属于这个时代,但他又是一直在努力克服这个时代。他身上折射出太多时代搏击者的光影,甚至他的健康,甚至他的病痛……

理想国2013年出版过一本书《其实,没有理想国》,里面有专门一个章节写刘晓光,作者聂晓华是刘晓光相识三十年的朋友,也一度是刘晓光工作上助手。今晨再读此文,感慨唏嘘,分享于此。晓光安息!

——理想国创始人刘瑞琳

2017年1月22日清晨

激情刘晓光

文 | 聂晓华

早上,太阳刚刚出来,我们到了银川。

城八道那宽、七广场那广,真是震撼!

城中湖,湖中城,城中园,林中城,好一个大家风范!

西夏陵王墓,硝烟一千年,

东方金字塔,灭了西夏国的成吉思汗。

一个可怜的民族,一个连族人都没有留下来的古典。

一个悲壮的故事,一个强者灭弱者的嘶唤。

过了西夏王陵,翻越了巍巍贺兰山。

二十公里的沙海冲浪,真把人心震撼。

212北京吉普,像坦克一样在沙漠中翻浪。

欢呼、尖叫、翻江倒海,真体会了人生的极限!

天人合一、惊险自然、人生快感、死而无憾。

好一个宋军先生,竟给我们这样一个惊人的答卷。

好一个九汉天成,真敢同世界在旅游上叫板。

这,就是我们企业家的责任,

这,就是我们中国企业家的其身独善。

上面这首诗——如果可以称其为诗——名字是《游腾格里达来(阿拉善)》,作者刘晓光,本文主人公,诗歌创作于2003年10月。刚刚过去的“十一”长假,刘晓光偕夫人刘菲到腾格里沙漠腹地月亮湖度假村,参加中国企业家协会举办的“企业家如何独善其身”论坛,顺道旅游度假。一路上的经历令他热血沸腾,于是有了这首激情澎湃的诗,再后来又有了一成立就备受世人瞩目的“阿拉善SEE生态协会”。从某种意义上说,协会的诞生也是从这首诗开始萌动的。

激情,是刘晓光的符号,也是他最具感染力的地方。“成也激情,败也激情。”在晓光身边,你无时无刻不感到他沸腾的热血和永远蓬勃的兴致。甚至是生病了,讲起来也津津乐道。

“知道吗?我的甘油三酯已经到三了。你多少啊?”

我说,不清楚。他说:“你呀肯定不到二,正常指标是一点几。”他说这话时很自豪,仿佛做了一件什么伟大的创举,那年他刚刚40岁,年富力强,一点也不在乎身体。

刘晓光

我认识晓光时,他正进入“不惑”之年。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北京市计委的办公室,那时他还是一位官员。时隔不久再去见他,他已经搬到新大都饭店一个临时的办公点,开始重组首创公司了。后来别人告诉我,那两年是晓光人生道路上的一次低谷,受当时北京市委书记陈希同一案牵连,他从北京市计委常务副主任这样显赫的位置调到首创工作,在一般人眼中,这就是一个打入冷宫的闲差。那时的首创有什么呢?除了一个颇为响亮的名字,这名字是晓光利用曾在政府工作的“余威”千辛万苦注册下来的,只有一百多家经营不善甚至濒于破产的“烂尾公司”。这些公司是前几年政府各个部门分头创办的,经营着五花八门的各行各业,虽说账面上注册资产有数十亿,却没有什么流动资金,连给员工发工资都困难。当时还算值钱的资产是两个年年亏损的酒店,还有一条路,此外,便一无所有了。为了这次重组,晓光千辛万苦借到1000万元流动资金,然而对于一个动则审批几亿、几十亿项目的人来说,用这1000万元如何去整理、启动一个这么大的烂摊子呢?1995年我在新大都酒店见到晓光时,并不知道他的困境。他当时没有丝毫沮丧,反而是兴致勃勃地告诉我,他准备做两件事,一个是地产,还有一个是金融证券。

“盖房子、做投行,我就想做两件事情,其他的赚不着钱。”我还清楚地记得他当时的表情,有成年人的自信,也有孩子般的渴望。我当时在韩国大宇公司做投资顾问,晓光希望与外资合作,他带我去看一块住宅用地,晓光自己开车,轻车熟路地穿行在北京的大街小巷,“我们是不是走错了?”看着陌生的街道我有些担心。“放心吧,这每一条路都是我审批的,这地图都在我的脑子里呢。”晓光说这话时颇为自豪。

再见到晓光,已经到了新千年。首创从最初办公的几间小屋搬到了静安大厦。这一年首创股份上市了,短短五年时间,原来那“十几个人来七八条枪”的首创,已经发展为颇具实力的公司了。我不知道这五年间首创经过了怎样的市场打拼,按照一般人的概念,国有企业就意味着雄厚的国有资产划拨和政府资源支持。可是首创不同,它的成长依赖于市场。从这个意义上说,晓光很另类,据说中信董事长孔丹曾说,刘晓光是个体户吧,首创是国企吗?如果真有此话,孔丹的质疑也不无道理,一般国有大公司的老总,国家交到他们手中的是一艘巨轮,他们只是驾船人;刘晓光则不同,他首先是一个造船人,然后才是驾船者。没有宁高宁还会有中粮,没有陈同海中石化依旧强悍,可是如果没有刘晓光,就一定不会有今天的首创了。

晓光能做到这些并不奇怪,从年轻时起,他就是一个有理想、敢创新的人。

晓光说,早在80年代初,他还在北京商学院读书,当时改革开放的大潮令他兴奋不已。他经常背着小书包从学校跑出来,骑自行车到天安门广场,书包里背着啤酒和花生米,在广场上席地而坐,和朋友们边喝边聊,畅想如何改造建设中国。“那时候年轻,雄心勃勃,好像整个世界都在我们手上。”

在计委工作时,他的敢想敢干也是很出名的。早在1992年,当国人对资本市场、金融等概念还很陌生时,晓光就发起设立了北京的第一支产业基金。讲起当年的故事,晓光说:“那时做事真不给自己留后路,眼看着几百万前期筹备费用就要花完了,募集款却没有什么着落,这回去可如何交代啊。哥几个坐在香港的酒店里发愁,恨不得推开窗户跳出去。”是啊,做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哪有那么顺利,可是晓光并没有退缩。

“我们那时很土啊,穿着‘红都’牌北京西服,又肥又大,香港人管我们叫‘表叔’。到处求见,大老板们都不拿正眼看我们。破釜沉舟了,我让大家把自己兜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了,凑起来买了一套名牌西服,穿上这套行头一家一家去拜访,给人家讲北京的发展计划。你要来北京发展吗?先入股基金取得一席之地,要不然你以后也别来了。就这样在最后的几天终于筹到资金,北京基金就这样成立了。”

离开计委,不少人为晓光惋惜,他自己可没有时间顾影自怜,男人的抱负促使他马上把自己投入了下一个“战场”。“是瓢压不住,是金子总要发光。”晓光果然把理想和奔放的激情原汁原味地带到了商场。“和刘总在一起,没有做不成的事。”首创置业总经理唐军曾经说过这样的话,过往成功的经历让这位追随刘晓光多年的部下对自己的领导有一种无条件的信任。随着首创的崛起,刘晓光在社会上的知名度越来越高,并且多为赞扬之词。尽管也有人说刘晓光太狂妄,但是不能不承认他逆境扬帆所取得的不凡成果,在市场上这种“血淋淋”的练法,一般的国企老板,谁敢?

当然,只有激情并不能带来成功,与其相伴的一定是勤奋,没有勤奋再多的激情也只能是空想。晓光是勤奋的。翻开他的日程表,极端的例子,他可以早餐会在北京,下午谈判在昆明,晚上又飞到了兰州。一次,他在机场候机时写过这样一段话:

他不断为别人找钱、挣钱,他没有国界、业界,他没有圣诞、春节,甚至没有白天黑夜。他的全部财产是那大脑中的风帆,他的思想永远是那么跳跃、那么超前。面对资本的大海浩瀚,他首先是做一个最靓的概念,然后又盯上可盈利的资产。做好通道去见上层,方案最实才是无声的公关。为了金钱,他要主动做好做大产业,为了产业他又不停地寻找大的金钱。一个个特别小组的奇妙运作,使资本市场不断出现耀眼的光环。他时而在资产组合并购中兴风游离,时而在资本市场上夺目鹊起。这就是一个投资银行家,最犀利、最机敏、最淋漓尽致的灵魂闪现。

这段话体现了典型的刘晓光式激情、浪漫与勤奋,这是他写给朋友的,也是他自己生存方式的最好写照。首创成立十周年的时候,记不清是哪家报纸曾经有过一个报道,题目是“背着书包的刘晓光”,描述晓光奔走于国内国外,不断寻求更大商机的故事。这时的首创已经是国内外都颇具影响力的大公司了,刘晓光的名字不但在中国产业界很响,也受到不少大的国际投资者关注。首创旗下已经有多家上市公司和证券公司,这些公司的老板深居帷幄,出行时前呼后拥、随行者众,很有大老板的气势。只有刘晓光——这些老板们的老板刘晓光,还是一如既往地和过去创业时一样,背着小书包轻车简行,去追求永无穷尽的梦。

“他简直就是一部赚钱的机器。”《经济日报》前主编冯并这样评价晓光。晓光和冯并相识于80年代,第一次见面,晓光的谈吐就给这位一辈子研究经济的报人留下深刻印象。首创做大了,冯并逢人便得意得说,我第一次见到晓光,就知道他会赚钱,我的预言没错吧。

“他是一个发动机。”曾任首创董事长的冯春勤这样说。他是发动机吗?他简直就是永动机。

充满激情的刘晓光就像上满发条的时钟,一刻不停地走着。

“闹啊,回到家里也不消停,除非睡着了。”刘菲说。

“他的血是鲜红鲜红的,他永远那样年轻、活跃;他的智慧是用信息、网络支撑的;他满脑子都是不断追求的机会与金钱。资产—产业—资本,这是他最常用的早餐,概念—运作—套现,是他不断升华的循环。”这是晓光的一段文字,用它来形容晓光自己再贴切不过了。真的,“他满脑子都是不断追求”,在任何环境下都不能让他停下脚步,即使在逆境中也不会消沉和沮丧。

2006年,晓光生命中的又一次低谷。

受时任北京市副市长刘志华案子牵连,晓光被带走配合调查,大约有两个月的时间失去自由。回来之后,晓光的身体开始出现毛病,朋友们都很为他担心,劝他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调养一下身体,想想下一步路如何走,不如人生就此拐个弯,从此吟诗作画(晓光爱画画)过轻松愉快的日子。可是晓光没有停下来,反而迸发了更大的近似于疯狂的工作热情。出事前已决定刘晓光任董事长,因刘志华案子迟迟不能结案而一拖再拖,最后不得不另任他人。个人的升迁,身体的病痛,这一切都不能阻止他,他还像从前一样充满了工作激情。

晓光当然也有迷茫痛苦的时候,作为国企老总,要准确回应来自政府部门高官们“对的”或者是“错的”要求,作为在市场上拼搏的国企,还要巧妙地和各种利益群体周旋,个中的艰险、流言、误解都要一一承受。这些对于原本血气方刚的刘晓光来说不能不说是一种痛苦。“我把痛苦摆在桌子上,看着它,琢磨它,摆脱它,最后彻底忘掉。”

晓光曾这样解脱自己。忘记痛苦的刘晓光依旧是勃勃朝气。

“你是犹太人吧。”看着晓光弯曲的卷发我曾这样开玩笑。他对金钱的嗅觉和创造金钱的能力甚至让我怀疑,我们是不是同一人种。

在晓光的办公室里,曾经有一副没有画完的油画,五颜六色的线条,粗细不一、形态各异地从画布的中心点向四周辐射。

“你画的是什么啊?”

“那是我的思想,是我奔放的思维。”

思想——奔放的思维。晓光的确思维奔放,并酷爱狂想。

我记得北京硅谷——中关村的建设如火如荼时,晓光说:“我真想在那里建一个地标建筑,华表型设计,全部使用玻璃外墙,透明的,大家在里面办公,外面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让所有人见证发展的北京。”当然晓光这个愿望并没有实现,可是他的狂想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折腾!”刘菲这样评价。

“这叫有理想!做事情!”晓光自己则是这样认定。

就是这样一位永远激情四溢的人,他的思维会在你想不到的地方绽放光芒,话题还是回到阿拉善吧。

2003年刘晓光去了一趟月亮湖,阿拉善便挂记在他心上了,他说要动员100位企业家出钱去那里做事情。2003年底,晓光参加北京市代表团去意大利访问,拜会意大利环保部时,他突然提出,可不可以支援1000万欧元,专款用于阿拉善地区的环境保护,他说服人家的理由是那里是北京沙尘暴的发源地之一,对方同意了,但是要求有配套资金,这钱哪里出?晓光随之而来的点子是正好可以用企业家们出的钱,共同来做这件事情。

冯仑曾说,刘晓光这辈子做过的最“伟大”的事,是创建阿拉善生态协会,这比创建多少个首创都有意义。就这样一不小心,激情遭遇到“伟大”,当晓光的另一种激情——保护自然、回报社会的想法萌动之后,其爆发力也是十分巨大的。

2004年初春,我参加了SEE第一次筹备策划会。会后晓光对宋军说:“以后有什么事就找晓华吧,她会帮助你。”我问宋军需要我做什么,他说需要晓光的时间,他希望在一段时间内,晓光把其他事情先放一放,全力以赴做阿拉善的事情。我心里说,这怎么可能,公司业务那么忙,晓光每天飞来飞去根本停不下来,更何况晓光是一个多兴奋点的人,谁知道除此之外他还应承了多少事情,顾此失彼的情况在所难免,我早已见怪不怪了。谁知这次我误判晓光了,这一次他是真的认真了,只要是SEE筹备组的事情,无论多忙他一定会抽出时间来,白天不行晚上,晚上不行夜里,平日不行假日,总之只要是阿拉善的事情,肯定是有求必应的。

2004年,刘晓光在阿拉善SEE成立大会上发言。

晓光以他自己的方式,上百个电话打出去了,云集者众。这当然要归功于他的好人缘。中国老百姓有一句话:做人要厚道。晓光是一个纯色厚道人。一次他的一位老同学来看他,临走时犹豫了一下说:兜里有钱吗?借我一些。晓光不由分说地就把口袋里的钱都翻出来了,看也不看地递给那人。“手头只有这些,够吗?不够我再去借一点。”那人数了数说:“够了,2000元,日后我还你。”晓光说不用了。晓光的弟弟说他从小就这样,经常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和大家分享。在北京市计委副主任的位置上,晓光帮助过很多人,对此他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记忆,他认为那些都是工作,是他应该做的事情。可是在潜规则盛行的社会里,有这样不问私利的官员,这让接受过他帮助的人感觉很特例,这些人在他振臂一呼时成为SEE的创始会员。

“我在北京的第一个项目就是在晓光帮助下做的。后来我提起这些,他自己都不记得了。”武克刚说。

万科进入北京市场也得到晓光的鼎力帮助。在一次大会上,王石说:“晓光给我打电话邀我参加阿拉善生态协会时,我说这个面子一定要给,他曾经帮助过万科在北京发展。别说是100万元(分10次),要得再多也要拿出来,但是只给一次。那时我认为这个协会是刘晓光的事情,我只是给面子。”

有人说如果没有刘晓光这样一位广为大家接受的人物,一定召集不起这许多人,阿拉善生态协会也很难成立起来。这话我信。

有一种品质叫包容。做事争强好胜的刘晓光,做人则表现出大度包容的另一面,这点在阿拉善这个平台上表现得尤为明显。这些年来,晓光在这里面对的是各种挑战甚至“侵犯”。

协会成立伊始,民主选举便是这个组织的一大亮点。媒体的每一次报道,总是忘不了提一提协会成立之初的那次选举盛事,当刘晓光习惯地从口袋里拿出准备好的执行理事候选人名单时,他遇到了在SEE的第一次挑战。“我们草根也说几句话。”冯仑的这句开场白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接下来是奋斗起家的大陆民营企业家讲平等参与,在蓝绿选战中锻炼出来的台湾企业家谈民主选举的程序,习惯于海外自由空气的海归们讲规则应该如何制订,而拥有雄厚资源的国企老板们则谈做事的大原则。发言者们声情并茂,会场上阵阵大笑。一片混乱中大家彻底推翻了这份名单,重新推举候选人。午夜,筹备组开会,重新设计选票和选举流程。晓光解嘲,笑道:中国最坏的猴子今晚都在这里集中了。虽说是在开玩笑,但看得出他还是对第二天的选举能否顺利进行有些担忧,尽管如此,他还是很坦然地面对并接受了大家的挑战。所幸第二天的选举进行得十分顺利,晓光全票当选SEE首任会长。这场经历的圆满结局让晓光大为开心,他逢人便说,我是民选会长,是合法的。

第一届理事会有15位执行理事,他们是:刘晓光、张树新、王石、柳传志、冯仑、戴志康、韩家寰、高文宁、李谋伟、焦家良、史玉柱、宋军、汪延、王青海、张醒生。看了这份名单就可以知道,几乎个个是大老板,都是中国企业界的名人,平时都很忙,凑到一起开理事会成了很大的问题。有时好不容易凑够人数开会了,席间又有三三两两的退席者。杨鹏告诉我,他真佩服晓光的容忍,一次开会时,开到一半冯仑走了,又过了一会儿王石也走了,这对会议的组织者来说有失尊敬,绝对不是愉快的事情,而当时晓光没有表示任何不快,只是玩笑道,这些坏人。

2007年10月,SEE换届选举第二届执行理事会。根据章程,会长不能连任,这样创始会长刘晓光即面临着卸任的局面。会前秘书处提案,为感谢刘晓光发起创立了阿拉善生态协会,建议请刘晓光作协会的终身名誉会长。对于秘书处这个提议,要说晓光一点不动心那也不是事实,这里毕竟凝结了他的心血。

“你准备怎么办?”我问他。

“让我想想。”他有些犹豫。

我能理解他。谁不希望自己辛苦创造的作品永远属于自己,“打天下者坐天下”是中国自古以来的文化传统,华盛顿在独立战争结束后回家种田,那样的事情只能发生在美国。

清华同方环境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林荣强得知此事后,给晓光发了一个短信,大意说从个人心情可以理解,但是如果这样做了,协会将因为这件事情失去不少光彩。这封短信让刘晓光彻底放弃了接受“名誉会长”的念头,一个小插曲就这样过去了。

时光到了2011年,SEE迎来了第四届理事会选举。这一年的选举竞争似乎有些激烈。刚刚进入二三月间便拉开了竞选活动帷幕。3月,冯仑准备竞选会长,并到全国各地开始认真的拜票活动了。5月,任志强也有了竞选会长的想法,两强相争,事情将会如何发展?有企业家饶有兴致地说,都是哥们,谁拜票到位,谁的现场表现好,就选谁。两个人都约刘晓光见面,协调此事。晓光说,大家坐在一起说吧。这是晓光的风格,不偏不倚,一切透明。后来三人真坐在一起谈了一次,这次谈话的结果是任志强退出会长竞选,改为竞选章程委员会主席。看来如果说民主政治是一种制度安排,那么它的第一步一定是协商。

晓光顺利地解决了二雄相争,他没有想到自己也面临着同样的难题。晓光是第一、第二届理事会成员,第三届监事长,这次是第四届选举,他准备再度参选理事会。然而从第二届理事会开始,为提高协调、办事效率,理事会成员已从15人减至9人,理事的竞选也变得更为激烈。

选举前夜,在阿拉善月亮湖举行的晚餐上觥筹交错,有备而来的片区开始了热火朝天的拜票活动。“某某必胜,必胜、必胜、必胜!”撞杯、高呼、鼓掌,场面之热烈让每一个在场的人都大为开心。开心之余也有人开始担心起来,场上其实在进行一种交换,一些片区统一步调,不但把本片区选票优先用于满足自己的候选人,还和其他片区交换互投,这样一来那些不参加在其中的候选人便很容易被排除在外而落选。诸如没有参与这些活动的刘晓光、陈东升等重量级大老板都有落选的可能。怎么办呢?大家既不愿意放弃各自的利益,又不忍心看到创始会长落选的尴尬局面,最好的办法是说服刘晓光放弃,这样既可以保住晓光的面子还可集中票源力保陈东升当选,同时也可以保证这些片区的候选人当选。华东片区主席戴志康这次准备竞选监事长,并有百分百的把握当选。他找到我说,请晓光退出理事竞选,来当这个监事长吧,我可以让出来。华南片区主席武克钢也找到我说,是不是能动员刘晓光退选,万一选不上会很难看。我把大家的好意转达给晓光,并婉转地告诉他,看眼前阵势,如果参选就要做好落选的准备。晓光沉思了片刻说让我再想想。我理解他,这位50多岁的汉子有时像个阳光大男孩,他绝对没有想到一个民间组织的选举还有这么多道道和故事。我悄悄告诉树新这件事,我也很矛盾,劝其临阵退下来,这样做事不够男人;鼓励他参选,万一选不上多没面子。其实还不仅仅是面子问题,我知道晓光心底对SEE那份深深的牵挂,尽管他没有更多时间为这个组织做许多具体的事情,但是他离不开这个组织,希望有更多的知情和参与,万一选不上他该有多么失落。树新的反应是:挺好,选上选不上都好,创始会长也和大家平等竞选,这说明我们这个组织规则的真实性,万一选不上没准更有意义。

进入选举会场时,晓光轻声告诉我他决定依旧参选。我没再说什么,这是他思考后的决定自有他的道理。选举结果,刘晓光和陈东升都当选了。原来在选举过程中有些人并未真的按照本片区规定投票。“那样不好,不公平。”他们说。晓光知道了很感动,由衷地说,这些人真好啊。

晓光是善良的,善良的人会觉得周围一切人和事都很美好。

“任志强是一个很优秀的地产商,铁骨柔情、直率、观点犀利,他的喜怒哀乐都会表现出来,同时他也是一个有着很强社会责任感的企业家,像他那样能够那么深入地去研究宏观经济政策是很难得的。”

“潘石屹是一个很好的商人,他的策划能力、营销理念,一般的企业家比不了。我觉得他是一个小天才。”

“王石是一个很有个性也很有原则的地产商,很执著,专业化程度也很高,在地产界应该是一个大家了。”(参阅新华网房产对刘晓光专访,2013年3月19日)

晓光从不说任何人坏话,从他的口中你听到的只有一个字——“好”。

有时我想,SEE之所以能成立,成立之后能培育出这样的民主基因,是不是都和发起者刘晓光的个人品质和性格有很大关系。2007年晓光在离开会长的职位时曾有过这样一段发言:由于忙,三年会长任职期间我没有做很多事情。有人说我超脱,请大家理解这是我自身的问题;也有人说我捣糨糊,实际上我是在运用一种方法,因为大家来自方方面面,用什么方式把大家高度统一起来,这可能需要很大的包容心,不是我软弱,我不是软弱的人(参阅《为公益而共和》)。

晓光的话令我感触颇深,雄性天生就具有跑马圈地的特质,因此一开始王石把协会视为刘晓光的地盘,自己只是给面子也是很正常的。而晓光却以他的大度和包容,完成了一次次自我超越,SEE成立近九年了,它已经成为真正的公共平台,它不属于任何个人,它属于这个群体,属于所有参与者。诚然,刘晓光或许不如任志强那样深刻,不如王石那样强硬,不如张树新那样犀利,可是他以其自身特有的宽容和厚道成就了SEE的舞台,让更多的英雄豪杰得以汇集在聚光灯下。

(本文选自《其实,没有理想国》,聂晓华著,理想国,2013年出版,点击文末左下角“阅读原文”,可购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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