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冰川思享库
法国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大刀阔斧地消除沉疴、荡涤积弊的改革者，而不是又一个蹉跎浪费的5年，更不是一个热心寻找外部敌人的民粹主义鼓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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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近年来法国发生恐怖袭击的新闻已经不足以吸引读者太多注意力的话，周四夜间发生在巴黎香榭丽舍大道上的最新一起枪击案却颇耐人寻味。
案子本身不能算太严重：目击者看到，一名男子从轿车走出来，用突击步枪朝警察开火，当场射杀一名警察，另有两人受伤。枪手本人随后被警方击毙，警方目前仍在追捕参与这起袭击的另一位嫌疑人。
过去两年多时间里，法国已经遭受了3次严重的恐怖袭击，两次发生在巴黎，一次发生在尼斯，共造成230多人身亡。
▲恐怖袭击的影响将维持很长一段时间
不出意外，IS立刻宣布对这一起枪击事件负责。为了增加可信度，它还在第一时间公布了袭击者的名字（Abu Yousif）和国籍（比利时）。
这起恐怖袭击案恰好发生在法国大选前夜，倘若真是IS策划的，那它实际上是有意识地在为选情并不乐观的极右翼政党国民阵线领导人马琳·勒庞助选。这看起来不可思议，但却充分说明了IS领导人的谋略。
勒庞以反穆斯林移民的政治主张著称，一旦她当选，她所推行的反伊斯兰政策无疑将在穆斯林世界引发对法国的反感。这又将使IS所鼓吹的所谓西方世界与伊斯兰教世界正处于“圣战”之中的那套说辞看起来更有说服力，并将使它自己在穆斯林中拥有更大吸引力和号召力。
其实，不论哪一位候选人在今天（23日）开始的法国大选第一轮和5月7日的第二轮中最终胜出，马琳·勒庞都将成为今年大选当之无愧的主角，而她所开启的议程也将长久地主导法国乃至整个欧洲的政治辩论。
▲马琳·勒庞
法国左翼圈子里的一些人经常说，“有2002年雅克·希拉克那一次就够了”。他们指的是在当时的中右翼总统希拉克与马琳·勒庞的父亲让-玛丽·勒庞的最终对决。
在2002年的法国大选中，让-玛丽·勒庞一路高歌猛进，杀入最后的对决，引发全欧洲政治地震。不过在最后一轮投票中，他以巨大落差败给了希拉克。主要原因在于，社会党候选人在初选中被淘汰出局后，原先支持社会党的大多数左翼选民把选票投给了温和右翼的希拉克。
如今回想起来，主流政治精英实在是过于乐观和短视了，他们当时被一场意料之外的大胜蒙住了眼睛，以至于看不到让-玛丽·勒庞所取得的历史性突破绝不仅仅是一次偶然的“意外”，它实际上标志着欧洲政治的转折点。
如果说那是勒庞1.0的初次崭露头角的话，15年后，勒庞2.0来挟更大声势而来。而且，这一次，欧洲的政治、经济和安全形势对她来说更为有利。
马琳·勒庞本次参选的主要政纲是：带领法国退出欧盟，退出欧元区，对外籍劳动者征税，设立贸易壁垒，以及遏止“不受控制的移民”等。
▲如果马琳·勒庞赢得选举，那么法国可能面临退欧
自2002年以来，民族主义、对移民的憎恨、对“不爱国”精英的谴责、对伊斯兰的恐惧、对欧盟的抵制、经济低迷和债务危机引发的反全球化和保护主义……这些勒庞一力倡导的主题思想，在欧洲日益壮大。相比于美国和其他欧洲国家，法国穆斯林少数族群与整个社会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张，法国的失业率更高，经济复苏的速度也更慢……
迄今为止，极右翼政治党还没有能够成为西欧任何一个国家的执政党。然而它们已经成功地改变了政治辩论的方向，在主流政治上打下了它们的烙印，并迫使主流政客接受了它们提出的许多政治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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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法国大选的意外可以说接二连三——
首先是现任总统弗朗索瓦·奥朗德不寻求连任，这可以称得上是这位“第五共和国历史上最不受欢迎的总统”的明智之举。然而，执政的左翼社会党随后选择的候选人伯努瓦·阿蒙的人气依然极其低落。
这既是受过去5年社会党政府拙劣表现的拖累，也是反映了阿蒙自身的不得人心。这位左派旗手与英国工党现任领导人杰里米·科尔宾颇为相似，与其说他们是争取掌权的主流政党的领袖，倒不如说他们更像是领导着一场反资本主义的抗议运动。阿蒙的最新支持率已经掉到仅有8%，没有一家民调认为他将有望进入第二轮投票。
▲伯努瓦·阿蒙
直到2017年新年之前，中右翼的共和党候选人弗朗索瓦·菲永还是角逐爱丽舍宫总统宝座的最热门人选，并且看起来将会稳操胜券。但随着被曝光涉嫌在长达20多年时间里用公帑为妻子和子女虚设的职位支付数十万欧元的薪水（就是人们俗称的“吃空饷”）后，他陷入了一场空前的丑闻。
尽管菲永义正词严地否认了所有对其有不当行为的指控，并谴责上述指控和调查是“政治暗杀”，誓言将“战斗到底”，丑闻还是严重损害了他在选民心目中的地位，直接拖累了他的选情。
菲永丑闻的直接受益者是曾担任奥朗德政府经济部长的埃曼纽尔·马克龙，他已经脱离社会党，创建了“En Marche”（它自我标榜为一场运动，而非一个政党），以独立的中间派身份参加竞选。
到目前为止，本届大选所有的活力几乎都是年轻而富有魅力的马克龙带来的。这位仅有39岁的新的中间派领军人物出身精英阶层，毕业于被称为“精英孵化器”的法国国家行政学院，在加入社会党政府前曾是一位投资银行家。
马克龙的吸引力在于他的朝气蓬勃、敢于冒险、过人才智和国际化视野，他从民粹主义者那里获得启发，果断撇清了自己与现政府和社会党的关系，成功地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超越左右之争的政治局外人，并因此而支持率飙升。
▲埃曼纽尔·马克龙
由于马克龙是目前所有候选人中最支持欧洲一体化进程的，所以他还得到布鲁塞尔的热情支持，也成为其他欧洲国家最青睐的未来法国总统人选。据说，法国现任总统奥朗德也暗示自己最终将支持马克龙，而非本党候选人阿蒙。这同时也意味着，许多不喜欢带有极左倾向的阿蒙的温和社会党人有可能倒戈投向马克龙阵营。
如果说马琳·勒庞正跃跃欲试，期待点燃一场“回到过去”的“革命”的话，马克龙则希望将这次的大选转化为一场未来对过去的胜利。
但马克龙的最大劣势在于他没有足够的行政经验，也缺乏一个主流政党的支持。而且他的金灿灿的履历表明，他是眼下不受欢迎的精英建制派的典型代表。
▲让-吕克·梅朗雄
最新的戏剧性转折是极左派政治老将让-吕克·梅朗雄的异军突起。凭借着在最近的一场电视辩论中的出色表现，原本遥遥落后的他迅速杀进民意支持率前四强，而且与领先者的差距微乎其微。这为本已经叵测难料的大选增添了新的变数。
梅朗雄并不是法国政坛上的陌生面孔，在5年前的上一届法国大选首轮投票中，他的得票超过了10%。这位托洛茨基派老共产党员、“中国模式”的积极推崇者比马琳·勒庞更加热心地想要杀死全球化。从某种程度上说，全球金融市场对梅朗雄的担忧一点也不亚于对勒庞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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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从来没有主流人士认真设想过，如果法国选举出一位国民阵线领导人担任总统，将意味着什么。你可以说这是基于强大的自信，但也可以说这是潜意识里的一种逃避。
按照法国大选的规则，一般情况下第一轮角逐中会有很多候选人，投票也会很分散。普遍认为，11位候选人中没有一位能够在第一轮投票就成功获得50%的选票，从而直接赢得大选。
▲本月初举行的第二场电视辩论
目前的大多数民调显示，甚至没有一位候选人的支持率能达到25%。埃曼纽尔·马克龙和马琳·勒庞将在第一轮胜出，进入第二轮。他们二人的支持率不相上下，都在23-25%之间，明显高于弗朗索瓦·菲永和让-吕克·梅二人的支持率（17-19%之间）。
当然，即便马琳·勒庞在今天的得票能够压倒马克龙，领跑目前所有候选人，以第一名身份“晋级”，根据以往经验，她依然极有可能输掉最后一轮投票，甚至依然会输得很惨，就像2002年她父亲那样。人们广泛预期，到了5月7日那天，无论左右，所有温和派选民将再一次团结起来一致反对勒庞。
BFM TV电视和L‘Express杂志进行的调查显示，若马克龙和勒庞双双进入第二轮投票，马克龙将以65%对35%的巨大优势轻松击败勒庞。不过该调查是在最新一起巴黎恐怖袭击发生之前进行的。
民调还显示，即便马克龙换成菲永，后者也将没有太多悬念地击败勒庞。相对而言，马克龙更为支持欧洲一体化，而信奉戴高乐主义的菲永在经济改革方面持更加激进的自由市场立场。
不过，我们之前也曾听到过同样的乐观预言。自从去年英国公投退欧和美国总统大选连续出现令人大跌眼镜的意外结果后，人们已对传统民调的准确性失去了信心。2016年给我们的最大教训就是：预测政治事件是一项多么不靠谱的事情！
国民阵线党的拥趸就信心满满地说：“我们曾被告知，在媒体和建制派的反对下，唐纳德·特朗普不可能赢得美国大选，但他赢了……我们现在被告知马琳·勒庞不会赢，但5月7日她会赢。”
有一点是肯定的，2002年让-玛丽·勒庞在第二轮投票中赢得的选票不到18%，而今年他女儿的得票数将增加一倍。换句话说，就算马琳·勒庞问鼎爱丽舍宫的努力最终失败，她所领导的法国国民阵线也不再是一股黑马政治势力，它已经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主流”政党。
最近的一系列民调显示，如果第二轮投票是与菲永对阵，那么勒庞将有可能拿下45%的选票。这样的支持率差距并不大，何况据估计约有三分之一选民仍未决定在第一轮投票中将选票投给哪位候选人。这意味着，令人不安的变局仍有可能发生。
敏感的市场投资人士已经在暗暗盘算，万一第一轮投票的两位胜出者是勒庞和梅朗雄，如果法国选民必须要在极左和极右两个极端中作出选择的话，那么未来的法国和欧洲政治将会遭遇怎样的彻底颠覆？
▲法国2012年以来的失业率
然而，无论最终谁当选，都将接手一个心怀不满的国家。自从2012年以来，法国的失业率就没有低于过10%，年轻人的失业率更是高达20%以上；今年法国的经济增长率预计仅有1.4%，位列欧盟28国倒数第二；国家的税收增长不足以支持公共服务，而选民却觉得享受这些公共服务是自己的天然权利……
与大多数欧盟国家不同，它从未真正实施过痛苦的改革。即便2008年金融危机和2010年欧元区债务危机以来，它也仍然是得过且过。
法国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大刀阔斧地消除沉疴、荡涤积弊的改革者，而不是又一个蹉跎浪费的5年，更不是一个热心寻找外部敌人的民粹主义鼓动家。
文/陈季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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