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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杀了,谁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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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南风窗

作者 | 邓晨

综艺市场,遍地真人秀。

名人才下场,素人又登场,时不时混搭,为讨你喜欢。

但真人秀里的“演员”,也因为这个混沌的秀场而经历难以承受之重。

比如,世界各地真人秀参赛者自杀案件至少有30起,光一档《钻石求千金》的美国真人秀里,就有3起。

它的其中一位参赛者吉雅·阿莱曼,后续在参加《钻石求千金》的衍生节目时,制作方为了节目效果,将她呈现为一名渣女,她的男友为此与她分手,吉雅又因为无法挽救自己的形象而精神崩溃,在节目播出两年后自杀离世。

2020年,日本职业摔角选手木村花在参加一档恋爱真人秀《双层公寓》时,因为一次洗衣事故,她当面批评另一位男嘉宾,掀掉了对方的帽子,这一冲突过程被完整呈现在屏幕前,木村花的这些举动则被认为表现“太过火”,日本网民持续对她发起谩骂和人身攻击,最后她不堪网暴压力,在5月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取悦大众的路上,真人秀时不时剑走偏锋、进退失据。

“游戏化”的反乌托邦

1947年,美国一档广播节目《真实麦克风》开始使用隐藏的麦克风,记录一些恶作剧场景。

例如,在阳光明媚的午后,一名闲逛的顾客步入商店,意外发现自己被阴森可怖的骨骸包围,由著名恐怖片明星贝拉·卢戈西扮演的吸血鬼店主殷勤介绍各种“收藏”。麦克风则记录下客人紧张而强自镇定的应对过程。

纯音频的《真实麦克风》很快变成了《真实摄影机》,节目旨在以普通人为主角,记录其真实反应。长达67年的播映包含了各种恶作剧:偷偷打人的假雕像、在路上突然裂成两半的汽车、电梯门直接通向别人家的卧房。《真实摄影机》这个节目,常被认为是真人秀最早的形态。

在路上突然裂成两半的汽车

一般来说,戏剧节目被认为是虚构的,而纪录片似乎是在记录世界上的“真实事件”,但真人实境秀的特点是什么呢?

我们从鼻祖《真实摄影机》可以看到,这里所谓的“真实”是指那些“普通人被激起的行为反应”。但是,激发反应的则是节目组设置的人为手段或规则,所以真人秀是各种“设定条件”与“当事人反应”的混合体。

对于美国的影视产业来说,1988年的编剧工会罢工是一个重要事件。当时的制作公司发现,生产真人秀不必受制于编剧及演员工会,以素人为主角更是大大降低了制作成本。

此后,越来越多的真人秀确实开始冒出,而这也与互联网经济的崛起隐然同步。

从1990年代开始,《真实世界》《名人老大哥》《幸存者》《钻石求千金》《学徒》等电视节目,纷纷在欧美广受欢迎。最著名的以真人秀为主题的电影《楚门的世界》也在1998年上映。正好在20世纪末苏联的社会工程闭幕之后,资本主义世界开始充满各种游戏规则下的真人秀。

这代表着由新型媒体扮演中介的未来社会,正向前奔腾。甚至可以说,整个社会都在以真人秀为典范。结合了Web2.0社交媒体及“使用者生产内容”的模式,当每个人在网上关注真人秀明星的动态时,自身也已进入随时在表演、随时在窥看的实时秀场。

世界越来越“游戏化”甚至“元宇宙化”。21世纪初期的影视产业有两个趋势堪称显著:在电视方面是真人秀的兴起,在电影方面则是《饥饿游戏》类型的片子开始风行。但这两个趋势其实类似,因为《饥饿游戏》讲的就是未来反乌托邦政体透过规则残酷的直播真人秀来进行统治。

《饥饿游戏》上帝视角

《饥饿游戏》的“游戏化”情节,类似于2000年日本的《大逃杀》。在《大逃杀》中,中学生被强迫参加互相残杀的生存游戏。但继续上溯,则是70、80年代的一批反乌托邦小说、电影,例如美国悬疑小说家斯蒂芬·金早期的小说《奔跑的男人》。

这部小说在1987年曾被拍成由阿诺·史瓦辛格主演的电影《过关斩将》,情节就是威权政府拍摄真人秀,把重刑犯放进废弃街区中逃避职业杀手的猎杀,作为大众的娱乐。

每个人都能拥有自媒体并构建各种社群的“科技民主化”趋势,产生出了巨大的正面与负面效应。真人秀节目同样可以搭建出制造一般民众相遇的舞台。例如,很多家庭通过家居改造实境秀,改变自己的居住品质;人们在“共同居住”秀中,看见来自不同背景的人如何看待世界、如何交流。

但真人秀的规则也可以违反伦理或耸人听闻。例如,美国2004年播出鼓励外貌歧视的整容秀《天鹅选美》;2017年俄罗斯传出“允许参赛者杀戮和强暴”的《Game 2: Winter》。

鼓励外貌歧视的整容秀《天鹅选美》

吸人眼球的“戏剧性”

虽然真人秀名义上不能是虚构的戏剧,但吸引观众的内容,往往仍然具备高度的戏剧性。这是通过设定节目框架来实现的。

例如,找寻猎奇的题材、冲突性高的人群来拍摄,设置极端的规则等。但经常也可能是利用录播剪辑的手法,甚至干脆用剧本制作“假真人秀”。总之,这“真实性”绝不寻常。

最主张“客观真实”的真人秀类型,或许是科学实验。

1971年,让志愿者担任看守者及囚犯的“斯坦福监狱实验”大概是20世纪最著名的心理学实验,它显示人如何在拥有权力时变得残酷。而主试的教授津巴多在2000年又受邀在英国做了一档真人秀《人类动物园》,这个节目招募了一群受试者,但不告诉他们实验的真正目的,用隐藏摄影机记录下每个人的互动,变成节目的科普素材。

这个节目确实有着高度的专业和教育意义,但也因为参与者的互动充满了无处不在的日常戏剧。观众能通过某种“上帝视角”观看,也因此能产生隐藏的满足感,从“人类动物园”这个名称也可以看出这与造访动物园有可以比拟之处。

不过,大部分的真人秀不走“科学路线”,因此需要更能激发欲望的题材,最常见的自然是性、金钱与暴力。于是,各种约会及择偶过程,成为了真人秀的重要主题。

犯罪调查及审判,也是长盛不衰的收视保证。更为极端的表现方式则设定夸张的规则,例如英国的《性爱盒子》,让参与者在舞台上的黑箱中发生性行为。

把摄影机对准特殊人群,是另一种激起话题性的方式。比如以少数民族、性少数、残疾人,乃至于囤积癖患者、精神病人为主题的真人秀节目。这类节目容易在暧昧与争议中游走,它们究竟能否让观众更加关心弱势者的需求,还是只是满足一种窥看欲?

很多刻意聚焦争议冲突的真人秀,也有这种效果。例如土耳其与希腊长期不和,但土耳其版的《幸存者》,就不止一次邀请希腊队伍与土耳其队伍举行竞赛。这在两国引发观众的激烈讨论,获得很高的收视率。

看与被看的“精神陷阱”

《洛杉矶时报》的记者艾咪·考夫曼曾经取得择偶真人秀《钻石求千金》的一份合约,其中的条款包括:“我理解并同意制作方可以使用或曝光可能引起丢脸、不讨喜、厌恶、羞辱、贬损的私人信息,并使我成为公众嘲弄或谴责的对象,甚至以错误的方式呈现我。

为什么参赛者会答应这样的条件?是因为庞大的奖金及成名的渴望吗?人们可以怪罪参赛者本身咎由自取吗?制作方很容易会说:“节目就是需要这样的效果,这就是人性。”

现今,欧美很多真人秀会配置心理咨询师,在前期筛选参赛者时,要经过精神状况评估,在节目结束之后还要有心理辅导阶段。这是因为,世界各地真人秀参赛者自杀案件至少已累计达30起,光是《钻石求千金》就有三起。英国的《爱情岛》主持人卡洛琳·弗莱克在2020年自杀,这类事件引发许多对真人秀的批判。

《钻石求千金》的参赛者吉雅·阿莱曼在参赛一季后没有获胜,不过仍然得到观众好评。她因此怀抱信心参加了一部衍生节目,希望赢得奖金开间动物收容中心。不幸的是,制作方为了节目效果,将她呈现为一名渣女,她的男友为此与她分手;她因为无法挽救自己的形象而多次精神崩溃,在节目播出两年后自杀离世。

吉雅·阿莱曼

如果仔细观看真人秀会发现,不仅是那些故意羞辱的手法,用意再良善的节目,也不乏将参与者不堪的一面公之于众。我们看到参与者公开展露出他们的缺憾时,在安全距离外观看的我们无法避免地感到优越,甚至他们所受的羞辱也给予我们快感。

但我们同时暗自意识到,我们是和他们相似的普通人,我们自己也可能经历他们所经历的。虽然我们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宁可继续处于安全的位置,否认自己会遭遇同样的失败,同时偷偷地保持警惕。

不过,真的有人能保持安全距离吗?或许,整个世界早已成为一场巨大的真人秀。

本文首发于南风窗旗下国际新媒体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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