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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家长七年抗争终于得到真相:我们的孩子本来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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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我们的孩子本来不会死”,七年抗争,这些家长终于得到真相

来源:西洋参考 2018-05-12

抗争了7年,日本311大地震中74名遇难学生的父母们,终于可以安心祭奠他们死去的孩子。 

2011年3月11日,日本宫城县石卷市大川小学共有74名学生死于里氏9.0级地震引发的大海啸,仅有24名学生幸存。原本默默无闻的大川小学也成为了311大海啸中学校人员伤亡最惨重的地方。 

当时,日本全国共有351名中小学生死亡,但没有一起死亡是因为偷工减料或设计问题导致的学校教学楼坍塌。 

但是,大川小学的悲剧,依然打破了日本学校在地震时绝对安全的神话。 

天灾还是人祸? 

数十名悲痛欲绝的父母们,不满意校方和石卷市教委、政府的百般推脱和闪烁其词,一纸诉讼将他们全告上法庭。

期间,他们拒绝庭外和解。因为他们相信:只有彻底地还原真相,才能进行彻底地检讨,也才能真正避免类似悲剧再次发生。 

2018年4月26日,仙台市高级法院二审认为,市教委和县政府存在组织上的过失,学校没有能够正确引导学生避难,判决市和县政府赔偿共计14亿3610万日元,比一审判决还多了1000万。 

二审判决宣判后,大川小学许多遇难学生的父母在法院大厅相拥而泣,他们死去的孩子不再是冰冷的数字。

1

致命的51分钟等待,天灾还是人祸?

大家可以想象吗?

有74名已经逝去的孩子,

在生前最后的51分钟里,

一直活在知道自己可能会死亡的恐怖中。

因为吸水过多全身肿胀,无法被自己的父母认出的,孩子的遗体。

衣服已经全部被冲走,赤裸全身浮在水上的,孩子的遗体。

腿部向相反的方向折断并被瓦砾刺穿的,孩子的遗体。

徒手将泥和瓦砾拨开,即使不停流着血也拼命想要找到孩子的,父母的背影。

还有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的,四名孩子。

从大地震发生至今的5年7个月里,仍然在持续拼命寻找孩子的,父母的执念。

这不是电影,不是电视剧,也不是小说。

这是在5年7个月前的3月11日,大川小学发生的事实。

这是2016年10月26日,仙台地方法院一审判决后的记者会上,大川小学遇难学生家长原告团团长今野浩行说的一番话,他的长子今野大辅遇难时年仅12岁。

大川小学的悲剧,源于海啸来临前51分钟的致命犹豫。

时间回到2011年3月11日,距离东京300公里、日本东北部的宫城县石卷市天空飘着雪花,气温接近冰点。

这天是周五,石卷市的大川小学正在举行毕业生的欢送会。下午2点46分,几乎在下课铃声响起的同时,地震发生了。

大地震持续了3分20秒的剧烈晃动,教师们赶紧喊着让学生们趴下。大川小学建于1980年代,校舍很坚固,在巨震中屹立不倒,教室里没有学生受伤。

小学部分构造结实的设施逃過地震与海啸的摧残,现在还由封锁线围绕着。最外围竖立着慰灵碑,而往里头走,里面搭着一座三层架子,上面摆放致意的花束。

每月进行一次防震演习的大川小学师生们,也没陷入慌张,100多名师生很快按照学校避难手册的规定前往操场集合。

5分钟后,NHK开始播报海啸预警。

“宫城县沿岸将在午后3点,迎来高达6米的大海啸。”

大川小学距离入海河口有4公里远。这里300年来从来没有过海啸袭击,而且,大川小学还是当地指定的海啸避难场所。因此,校方的避难手册,仅指导遇到灾难时疏散到靠近学校的空地或公园。

日本媒体《河北新报》提供的现场地图,上方是教务主任建议的后山,右方不远处是其他人提议的河岸三角地带。

但是,311这次里氏9.0级的大地震非同寻常,地震引发的大海啸最终导致日本1.8万人死亡。

下一步怎么办?是留在学校操场还是撤到校外高地?

当天下午恰逢校长外出,副校长和几位老师意见不一。教务主任主张撤退到校外一分钟路程的后山上,但副校长认为后山太陡避难不便,且担心震后山体滑坡,山上树木也有倒塌砸中学生的风险。

双方争执不下,期间有几名家长驾车到校园接载子女逃命,并且警告教师会有海啸。“孩子在学校更安全”, 副校长和几名老师还是犹豫不定,100多名师生继续留在操场。

直到3点30分,在当地行政官的提议下,老师带着孩子们向校外河岸走去了,300米外有块三角地带地势平坦。

1分钟后,100多名师生刚走出校门不久,第一波海啸——比三层教学楼还要高的海水汹涌而至,黑色的海水混杂着泥沙,折断的树木,漂浮的汽车,滚滚而来,从入海口倒灌3公里,顷刻间便将74名学生和10位教师全部吞噬。

只有少数拼命爬上学校后山山坡的学生侥幸生还,11名教师中只有教务主任一人幸存。一位痛失孙儿的爷爷说:孩子们对那山熟悉得很,他们理应会上那座山去。但他们服从师长,老师当然也规管得他们好好的。

大川小学里悬挂的时钟,永远停在了下午3点36分40秒,直到今天。

2

家长的抗争

大川小学所在的宫城县,也是日本311大海啸受损最严重的地方,死亡和失踪人数超过1万人。

海水退却后,大川小学仅有两层的教学楼已倒塌,现场几乎成为一片废墟。学校背后的山坡上留下了数十具幼小的遗骸。

大川小学几十名父母哭成了泪人,在学校废墟和山坡上手刨瓦砾碎片寻找子女。他们被负罪感和愧疚感折磨着,在他们潜意识里,发生地震时,学校一定是最安全的避难场所。

海啸过后的大川小学,一排鲤鱼旗插在废墟上。五月五日男孩节时,日本家庭都要在门前悬挂鲤鱼旗,祝男孩健康成长。

因此,地震发生后很多父母没选择第一时间到学校接子女一起避难,而学校最终辜负了的他们的托付与信任。

佐藤Katura(47岁)在那场灾难中失去了即将毕业的次女Mizuho,她始终无法消除对于学校和市教委方面的不信任感。

在遇难者家属的要求下,4月9日,震后1个月,石卷市教委召开第一次公开说明会。

面对家长们一个接一个的质疑,石卷市教委不仅在关于教员和孩子们避难行动的说法一变再变,甚至没有及时发表明确的道歉言语。校方相关人员也未受到行政处分。

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上,当时石卷市的市长龟山紘市按照日本人的惯例,弯身鞠躬90度,说了一句:没办法,这是天灾的宿命。

一向忍辱负重的父母们,这下彻底不干了。

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儿子被夺走了未来,我希望替他了解真相。”佐藤和隆先生(46岁)失去了当时正在上6年级的三儿子雄树,他也表示“也有一些家长对校方不负责任的态度感到绝望,开始流露出放弃的想法——‘即使追究责任也不能孩子复生,现在只想尽快忘掉这一切’。但是,大部分人仍然表示无法接受。”

到底发生了什么?家长们更关心真相。

只有彻底的真相,才能进行彻底的检讨,也才能真正避免类似悲剧再次发生。对于满心愧疚、悲痛欲绝的父母,才觉得能对死去的孩子真正有所交代,才能真正安心祈愿死去的孩子安息。

大川小学遇难学生数十位父母选择了抗争,媒体介入,日本全国舆论汹涌。日本文部科学省终于在2013年主导成立了由防灾学者、律师等人员组成的第三方机构“大川小学事故鉴定委员会”,但调查耗时甚长,且因原始记录缺失一度陷入停滞。 

而且,当时日本政府也陷入信任危机中,311大海啸引发的福岛核电站核辐射泄露危机中,日本政府闪烁其词,自相矛盾,反复打脸,信用近乎破产。

前段热映的电影《三块广告牌》中有句经典台词:当司法不彰时,则私法必昌,当公力救济失效时,人们就会投奔私力救济。

3

拒绝和解

好在,大川小学悲痛欲绝的父母们得到了日本舆论与独立司法体系的支持。

2013年5月,大川小学的19名家长一纸诉状将石卷市教委和宫城县政府告上了法庭,希望法院调查真相,并要求共计23亿日元的损害赔偿。

庭审中,日本法官主动启动司法调查,数十名父母和法官一起登上大川小学校外后山,反复重走多次,证实了海啸来临前及时逃到山上的可行性。

法院重走当时后山逃生路线,证明这条路线当时是可行的

2015年,案件在宫城县仙台市地方法院一审开庭时,失去两个孩子的铃木实穗在法庭上读了一封信,这是她以女儿的口吻书写的。

那一天,小伙伴们都被陆续赶来的妈妈接走了。

我的妈妈怎么还没来呢?可能工作在忙吧。

我要加油,老老实实听老师的话,乖乖呆着。

可是,没想到我刚跟着老师走出学校,就被海啸卷走了。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回到爸爸妈妈身边。

那明明是我最喜欢的学校。

我很努力,没有哭,乖乖听老师的话。 

看着小伙伴们被爸爸妈妈紧紧抱着,我也想这样啊。

已经不可能了吧,毕竟,我现在已经是白骨了呀。

可是,就算这幅样子,我也想回到爸爸妈妈身边。

想再听妈妈说一句,欢迎回家。

信读完,庭内几十位遇难学生父母哭声一片。日本法官没有当即打断,耐心等待他们从悲伤中平复下来。

那场地震之后,铃木女士辞去了工作,专程考取重型机械驾驶执照,特意向政府借来挖掘机,每日不停地清理学校废墟,持续寻找女儿的下落,至今无果。

在漫长的诉讼途中,石卷市教委曾多次要求与家长们庭外和解,但都被拒绝。

他们到底要什么?

他们要的是真相。

不要和稀泥,不要妥协,要真相,真相才是最好的和解。

巨额赔偿之下的捂盖子、和稀泥,绝对不接受。

在仙台地方法院的庭审辩论中,原告方团长今野浩行,将教务主任比作韩国岁月号沉船事故时,那位弃船不顾的船长。确实,作为当时唯一幸存的老师,那位教务主任最有可能救下74名学生。

4

有真相才有真正的和解

为什么连学校的海啸避难手册上也没有注明避难地点?

为什么没有及时动用停在附近待命的校车转移学生?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副校长为什么不同意上后山?真相是什么?

有太多疑问。

这是家长们一直想弄清楚的真相。

从实际情况看,充分的法庭调查,相当程度上还原了事发经过,而且从司法上确定了大川小学的悲剧主要源于人祸,而非天灾。

比如,庭审时双方举证时发现:作为第一手记录,教务主任与幸存学生们之间的证言备忘录被官方声称遗失;石卷市教委多次举行内部调查会议,事后却声称没有会议记录。

2016年10月,宫城县仙台市地方法院一审判决认为,大川小学学校防灾指南中没有提前规划好海啸避难路线,判决当地市政府和宫城县政府赔偿共计14亿2660万日元。

石卷市教委和宫城县政府随即提起上诉,坚称当时大川小学校区并未包含在淹水预测范围内,同时学校又是海啸指定避难所,加上过去百年间从未发生过海啸,很难确切预测遇袭与否。

1923年关东大地震时,大批学校受损严重,那之后日本政府就下定决心把学校变成一个堡垒,年年出新法案来加固学校。

2018年4月26日,仙台市高级法院二审宣判,判决被告市县两级政府赔偿共计14亿3610万日元,比一审判决还多了1000万。

而且,相较于一审法官认为此案在避难时有过失,二审法官则认为在震灾前的防灾对策就不周全。

《朝日新闻》报道,一审判决不认为石卷市政府在事前防灾体制有过失,但老师可以在海啸侵袭前7分钟预见海啸来袭,只要带著学生们步行约2分钟就能到后山避难,因此认为老师们有过失。

NHK引述仙台高等法院二审主审法官小川浩说法称,在地震发生之前,其实是能预测海啸会侵袭学校,校方在危机管理手册中有明定避难场所及避难路线的义务,却没有相关说明,显然怠忽职责。

日本司法是三审终审制,目前石卷市和宫城县政府已经决定上诉到日本最高法院。

这场已经打了5年的官司还将继续,若无意外家长胜诉的可能性很大。

抗争了7年,大川小学遇难学生的父母们,终于可以安心祭奠他们死去的孩子。

灾难就是灾难,再怎么回避、悼念、甚至粉饰,灾难依旧是灾难。创伤是无法抚平的,能做的只能是对真相的追问。

因为,没有真相就没有真正的和解。

作为南非“真相与和解委员会”的主席,图图大主教在《没有宽恕就没有未来》这本书中写道:

“宽恕与和解不是假装事情并非其本来面目,不是互相拍肩搭背,对错误视而不见。真正的和解会揭示出恶行、欺侮、痛苦、堕落和真相。有时它甚至让情况恶化。真正的和解是冒险,但终究是值得的,因为处理真相最终会真正抚平创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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